《走路:独处的实践》——龙应台的自我认知矛盾与挣扎
《走路:独处的实践》是龙应台最新的一本书,读这本书的体验还挺曲折——对,就是曲折,从最开始读的久违难得静心的体验,到后半段龙应台开始放开自己的心绪袒露心声,感觉读着读着就变成了村上春树《无比芜杂的心绪》,纠结着龙应台自我认知的矛盾与挣扎。分成两部分抄书,最后加上我的思绪结尾吧。
静心
在
何况所谓独处,不在于身体是否单独,而在于心灵是否诚实地闭门独对内在。
独对内在,也不见得是密室的静坐冥想,真正的课题在于,我心是否独对宇宙万物、人间众生,是否一行一止之间觉醒、一听一闻之时淡静,是否无时无刻不在与身体里那个孤独的『自己』沉潜同行。
是的,有一个『自己』住在我的身体里面。
可是对外的那个我,每天的每时每刻都是忙碌的。
这意味着,我的生活被外在世界揪着旋转,我的思绪绕着他人为中心。
每天与全世界来往互动,对那个自然内在的『自己』,却找不到时间倾听,挪不出空间对话。
时间久了,甚至忘了,他在。
插秧
掏出农民历。水田边刺桐树下看老农工作,证实了这个在地行事历的真确。二十一世纪,森林燃烧、大水灭村、飓风毁城、海水上升,末日景象不断,农人却依旧在『大寒』的这一天,下田插秧、一日不误。
大悲
『为他们诵什么经?』
『观音大悲咒。』
『大悲咒……念一段给我听可以吗?』
『……我此香花偏十方。以为微妙光明台。诸天音乐天宝香。诸天肴膳天宝衣。不可思议妙法尘。一一尘出一切尘,一一尘出一切法……』
猪脚
早上十点,抱着一条完整猪脚走路回家。
小镇下着薄薄的雨,但是薄薄的阳光也从山那边照过来了。阳光照出一条一条透明的斜斜的雨丝,跟冬粉一样。
杂草
就这样欣欣然走在丛林腋下浓烈的体香里。
很多残破的坟,断碑字迹已不可辨。垮下去的是坟坑,紫色喇叭花一路开到坑底。鬼针草粘满了我的裤管。
杂草是最后的统治者,消灭一切记忆。
想起《传习录》的『侃去花间草』。
有一天学生薛侃除草除了大半天,满身大汗很厌烦,就一语双关挑战老师王阳明:『天地间何善难培,恶难去?』
老师说,『未培未去耳。』
薛侃说听不懂,老师再言:『天地生意,花草一般,何曾有善恶之分?……』
薛侃抓到机会就不客气了,说,『草既非恶,即草不宜去矣?』
老师更高一着,说,『此却是佛老意见。草若是碍,何妨汝去?』
天地生意,花草平等,所以杂草,可除。
可不除。
流星
路灯,到处是路灯。要找到没有光的地方,竟如此困难。
远眺,譬如大海航行,需要星光指路;近看,譬如红尘夜行,靠的却是路灯。
习惯路灯指引的人,失去远眺的能力。
如果没有黑夜,这个世界会多么咄咄逼人。
黑夜里,露水沉静,草叶凝神,蚯蚓感觉泥土松软,青蛙倾听夜风徐徐,含羞草悄悄阖上。槟榔树上的小碎花,不声不响,香气弥漫野径。
主人
他双手捧着那颗破裂的、巨大的高丽菜,好像手里捧着一个婴儿。伸出双手接菜的时候,低头看见他的手和脚。他的手,沾着土,手掌满是旧的伤痕。他的脚,赤脚,裹着一层厚厚的干掉的泥巴。
海
在乡村,狗不是拿来宠爱的,他们是工作的畜牲。油菜花不是种来欣赏的,那是吃的菜,是炸的油。大海,不是用来沉思和礼敬的,那是求生存的搏命场域,是危险和不安的陷阱。
断
断网。
坐在黑暗里,细细看
黑。
耳朵习惯了黑以后,就听见远处的海涛澎湃。
嗅觉在黑暗中更分明地辨别了七里香的闻香方向。
眼睛习惯了黑以后,就看见椰子树上的天空,星星如此繁密却又粒粒清晰,仿佛有人用盆子装了星星,翻过来把所有的星星往椰子树乱倒一通。
荒心
荒心
『这就是我的家,我的村。』他说。
『小时候,』他幽幽地说,『每个村子里的男孩都有雄心大志,以为只要拼,世界就是你的,你有一天会衣锦还乡,回来娶那个女孩,照顾父母、荣耀家族,但是,一走出去,就知道——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。你一离开村子就发现,原来,爸妈没告诉你:你比篱笆外面所有的人,都矮。』
这时,一只红冠鲜艳的公鸡,气宇轩昂地飞上了墙头,就停在那被风刮成破布的国旗和党旗旁边。
时代
好一会儿,他弓着背回来了,沮丧地宣告,『这个时代喔,没有明信片了。』
『你说时代吗?』我想确认有没有听错。
『是啊,』他把黑猫推走,『我说时代。』
龙应台的自我认知矛盾与挣扎
静心部分自不必说,读来清风拂面,颇有古代文人洒脱气质。
荒心部分的文章,龙应台开始袒露心绪,哪怕山间清风,海水腥味也不能抚平无比芜杂的心绪。她在自我定位上不断跳跃,一方面沉着于台湾正统的窠臼中尚且无法自拔,另一方面从政治环境抽离出来开始正视大陆的强大感叹时代更迭。
作为出生在大陆的中国人我下意识觉得似乎是封建余毒,可是同理心换位想,龙应台的心绪跟古代士大夫叹息国破山河在的心绪并无本质不同。
那会喜欢龙应台吗?我大概是不会了,我爱杜甫的苍郁气质,可更爱的是他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”的直抒胸臆,和“白头搔更短,浑欲不胜簪”的家国情怀。
龙应台少了那点骨气。